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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撥霞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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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服男子輕笑笑, 眉宇間也掛著笑意,這傻勁兒讓覺得夏意覺得眼熟,下一瞬就聽他啟唇道:“我是你爹爹的友人,亦是——”

說及此處, 他忽笑得咳了聲, 隨後便吸進一口臘月天的寒氣一直咳了下去, 方才的風度消失殆盡。

夏意仰著腦袋, 兩顆仿若黑葡萄的眸子定定瞧他,似在想好好一個人忽地就這樣了?

直到景深在她身後叫了聲“七叔”時才知他果真是來找景深的。

比之上月那個來送信的黑衣男人, 夏意對這個正在屋前咳嗽的男人更加提防, 原來這就是他七叔?

她轉頭看景深,景深的驚喜還寫在臉上,他越過她,踩在門檻上服飾屋外的華服男人:“七叔, 你怎麽會來這處?”

景煦收好掩唇用的方帕,神色自若時才一把將景深從門檻上拽下來:“別總想著俯視人, 噫……長高了?”

景深一手別開他胳膊,挺直腰桿跟他七皇叔比量比量,發現自己真又長高些, 比見著他人時還要高興,又問一遍:“你怎來了?”

“自然是來看望你的。”景煦說完牽了抹玩味的笑看他, “只許久未見,沒想到你愈發小了。”

景深心下“咯噔——”一聲,登時覺得脖頸上一顆腦袋比鐵還沈。這回倒好, 沒讓阿溟瞧見他傻乎乎戴虎頭帽的場景,“長舌甫”景煦卻看了去……

想著一把揪下頭上的帽兒,本想說句不是自己的話,可楞是沒能說出口,只將帽兒疊好重新踏進院裏去,與屋外景煦道:“她是先生家的女兒,你若想進屋需問過她。”

“還需你介紹,我早便見過她的。”

夏意看看景深,心想這人既是爹爹友人,又是景深叔父,哪兒有不招待他進屋的理,於是說幾句別處學來的客套話將人迎進院。

那幾個隨從便從馬上將備的些東西搬進堂屋裏,小屋子登時滿了不少,夏意去烹茶時教景煦攔住:“何須多勞煮回茶,我喝跟你們一樣的就成。”

夏意順著他看的方向瞧去,詩冊邊上放了兩只兌了糖水的杯子,點點頭,另換只幹凈杯子灌了灌熱湯才去給這位七叔泡糖水喝。

只消倒水的功夫就成,端著杯出來時景煦笑問她:“若欽兄還未歸家?”

“嗯……爹爹平日都日暮時才回來。”

景煦摸了摸下巴,喚來廊外的人,在他耳邊低聲囑咐幾句那人便與另一人出了院去,兩匹馬並駕去了襄雲方向。

原本在挑詩背的兩人,因有不速之客造訪打住來,景深坐下後奇怪地問:“你當真是先生的友人?”

“這豈能有假?”

“可你比先生小了十歲。”

“年齡與交情卻無幹系,再者你祖父是誰人你難道不知?若再荒唐些再生個比你小的叔父都是成的。”景煦說著優雅地喝一口糖水,甜得皺下眉,心道這小子怎這般能吃甜了?

景深教這話哽住,果真是不孝子,先帝都去了他還要犯上一番。

夏意也覺得景深這個七叔年歲輕,聽景深說他比爹爹小上十歲後又帶著好奇暗自瞧上幾眼。

之後便聽起他與景深說他走後京裏出了哪些事,譬如他才離京那會兒,椿娘原本都收好了行囊要來若榴照料他卻被他爹攔下,再譬如景隨那小子,自見不著他人後就在小孟先生那兒鬧脾氣,結果自然是被鐵面老師罰抄論語……

講著講著景煦就滔滔不絕起來,等說去寧家兄弟倆身上時才打住,抿一口糖水掃對面兩人一眼,發現小姑娘抱著杯子晃著腿,只有景深臉上有好奇神色,細思片刻沒再講下去。

“怎不講了?以北怎麽了?”

“天晚了,若欽兄可是快回來了?”

夏意看看屋外天色,嗯一聲起身來備油燈,果真不到一盞茶時候夏先生便落了家門,還沒進院三人便迎了出來。

早在院外就見著那架寶馬雕車與兩個隨從,這時見了景煦的夏先生只稍稍挑了挑眉。

還是景煦先抱拳與他道:“小弟未遞名帖便來拜訪,還望若欽兄見諒。”

“許久不見,阿煦也學會禮數了?”夏先生說句反話,畢竟他從未見過站在院內與院外主人家說拜訪話的人。

景煦咳一聲:“當著兩個小孩兒面,若欽兄便別喚我阿煦罷,我早便及了冠,你叫我聲寒去也好。”

這分明是撒嬌語氣,兩個小孩兒鄙夷看向他:“……”

夏先生笑著將幾人擁進屋裏,見堂屋裏擺著好些東西,朝景煦道:“如此厚禮,若欽一介鄉野村夫恐是難招待回來。”

“這是給若欽兄的謝禮,唯恐禮薄了匹敵不上我那侄兒頑皮。”

話是說景深是來給人添麻煩的,便是給再多東西也不能算多。

一旁靜默的景深忽冷笑聲,厚著臉皮問:“你既曉得禮薄了,還不再添些來?”

景煦一頓,隨後不可思議道:“沒想到如今不但頑皮,還學會厚顏無恥了?”

叔侄二人貧嘴幾句,夏意坐在先生邊上始終看著,好久才停下來。

夏先生正要問吃些什麽時聽見外頭勒馬聲,爾後還有兩聲驢子的嘶鳴聲。

一開始被景煦支出去的隨從各提著兩個濕漉漉的袋子進來,打開時見是豬、羊肉藏在冰雪裏頭。

“寒冬臘月的,不若吃撥霞供暖和暖和身子?”景煦面容上露出歡喜顏色,看向屋內眾人。

***

夜幕垂矣,阿溟腦袋靠在冰冷的梧桐樹上,看著小堂屋裏亮堂的燈光嘆息。

這位清閑王爺怎麽偏選在他去襄雲的時候來若榴呢?錯過了他跟世子見面的場景,他該怎麽給王爺轉述呢?杜撰麽?

“阿溟哥哥,回來吃飯啦——”

臨院裏阿寶的聲音震天動地響,話音才落下屋裏景深也大聲附和聲:“你怎又來看了?我們要吃飯了——”

阿溟只好耷拉著眼皮摸黑回李叔院裏,景深卻教堂屋裏坐著的景煦敲了下腦袋。

“好嚇我一跳。”景煦確實教景深這聲嚇著,敲過他頭才平覆些問,“外頭那人就是來看著你的?”

“嗯。”景深如今說起這事已是心平氣和了,這會兒盯著桌上風爐上頭咕嘟嘟的煮鍋看,熱湯上頭飄著些佐料與幹小蕈。

鐵銚擺在方桌正中,四人各踞一面,向門而坐的自是夏先生,對坐景深,夏意居右,景煦居左。各人面前擺著酒、醬、椒料腌好的蘸汁,此時少半銚熱湯煮沸,聽著咕嘟嘟的聲音,夏意吞吞口水問一句:“能涮肉了麽?”

“開吃罷。”先生看她饞貓兒模樣,與眾人點頭示意動筷。

得了話得夏意跟景深一並夾了片薄羊肉片進鍋裏,反覆撥擺,等肉片顏色變成雲霞色時才丟進自己碗裏蘸蘸一早調好的姜椒醢醬吃掉,隨後皆笑開來。

笑得像村口的小傻子。

景煦看著小傻子們,心生些感慨,做出個舉杯動作,卻發現手上的是一杯甜糖水。

今日真是吃了許多糖,甜兮兮的有些黏牙,遂問先生:“吃撥霞供怎能沒酒?”

白日裏的虎頭虎腦這時一聽酒便豎起耳朵,哪知夏先生隨即掃興回絕:“今日不成,明兒我還要去學堂,兩個小家夥頭回便喝多了。”

景煦先點頭噢一聲,吃了幾片肉後忽問:“莫非若欽兄如今酒量仍差得很?”

夏先生:“……我去廚裏看看栗子,再烤個雷公栗罷。”

說完便沒留戀地去了,景煦握著竹箸兒的手頓了頓,挑眉問夏意:“可是教我說準了?”

夏意想了想,覺得還是要顧及爹爹顏面,搖搖頭。

景煦沒勁地又喝一口糖水,問景深:“你不是不愛甜的麽?”

“有嗎?”景深顧自吃著肉,沒心思理他。

景煦又沒勁來,再換去問夏意:“他平日也這般能吃嗎?”難怪又長高了。

正吃著一片兔肉的景深一噎,轉過頭去猛咳一陣,這下夏意哪兒還顧得上回景煦的話,忙去替景深順氣,遞了水給他,邊拍他背邊哄:“你吃的不多的。”

景深吃得多還是少自己心裏還是有數的,聽夏意寬解說吃得不多的話時心情略為覆雜,他有什麽辦法,就是吃不飽啊……

“怎還嗆著了?”夏先生端著一鐵銚出來,擱去火盆上頭。

已咳好的景深與夏意看去鍋裏,密密覆著栗子。

景深不知是好奇還是為了轉話題,問道:“就這麽悶麽?能熟麽?”

“底下有蘸了油跟水的栗子,何須你操心?”夏先生說著蓋好蓋,重新坐回位子上。

繼續涮肉片吃時,景深有些委屈,夏意見他涮肉的興致都不及方才了,親自幫他涮過放去碗裏:“你別不吃呀,肚子餓了睡覺時會叫。”

看上去像只甩尾巴的小狗兒,夏先生短暫地想了刻,爾後咳一聲,夏意忙也給他也涮了片。

事外人景煦挑眉後,一筷兒夾了三片到鐵銚裏撥雲霞去。

不會兒一旁火盆上的鐵銚裏頭開始發出悶響,有如轟隆隆的雷聲,愈到後頭嗶嗶剝剝聲愈是強烈,小屋子裏一時熱鬧得很,待栗子出銚剝食時其香軟酥爛著實讓人又多吃了些。

一頓畢,收拾盆爐的收拾盆爐,洗鍋碗的洗鍋碗去,唯獨景煦一人左也不是又也不是木木立在原地,還教景深棄嫌說礙路的話。

啼笑皆非的清閑王爺幹脆躲遠去,吃飯一時爽快,飯畢卻難堪得很,他什麽忙也幫不上。倒是他這個自幼養尊處優的侄子,如今做起這粗累活來哪兒還像個世子爺,這麽一想,他也覺得兄長給景深的懲處重了些。

夜裏躺去景深床上時這感覺更甚,床板比石頭還硬,屋子燃著盆火也久不見暖和。

“景深,這下你睡了嗎?”景煦睜大眼看著泛著橙紅暖光的火盆。

“嗯。”景深不耐煩道,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問這話了。

“……”景煦語塞,裹緊身上被子,“你住在這兒開心嗎?”

開心麽?

暗色中,本還不耐煩的景深也睜開眼,漸漸感知到暗夜裏微弱的炭火光芒。

他來若榴這許久,好似從來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他細想了想,低低“嗯”了一聲。

“你開心什麽?鄉間景致好或是這兒的人好?”

“人好。”他脫口道,後又說,“景致也清秀。”

景煦舒氣,問他:“可是比在京中時自在?”

“嗯,難怪你總四處跑。”景深頓了頓,想起白日裏的疑惑來,“你認得先生,那爹爹也認得他罷?”

“自是認得的,我認得他時才九歲,那時我母妃才去,還是母後送我到宮外與四哥小住時認得的。”當然還有一個交好的緣由,不過好似不該說。

“先生果真一早就知曉我身世啊。”景深感慨道。

“曉得你身世也不會優待你。”

深有此感的景深卻還要顧及面子反駁:“先生待我很好的。”

“哦。”景煦不信,隨後心裏撥起算盤來,“今兒見著夏意小姑娘,真是個可人姑娘啊。”

景深心想可不是麽,良久又想起他日裏的話,問:“你當真見過小時候的她?”

“嗯……見的時候約莫是三兩歲,是個小豆丁。今兒門開時見是個出落得水靈的姑娘,還感慨許久,眉眼間跟她娘有幾分像。”

景深原想問問他還認得夏意娘一事,可轉念想都與先生相識了自是見過的,遂話出口時又成了問夏意的:“是不是那種胖乎乎、軟綿綿的小團子?”

“怎這般上心?阿圓你都不愛理睬的。”

“阿圓有爹娘阿兄們疼,哪兒還需得我上心?”

景煦嘖嘖聲問:“你不會是稀罕上小姑娘了罷?”

“自然是稀罕的。”少年黝黑的眸子泛著些光,笑起來,“她雖看起來傻乎乎的,其實卻是個心靈手巧的。”

景煦聽後楞了楞才嘀咕:“又沒問你她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噢。”

“那你可想著要娶她為妻?”

景深一滯,耳根子突然燙起來,登時擡高聲音:“你少胡說,她還未及笄的。”

可畢竟是深夜裏,少年聲音依舊是按捺著的。

只有他的心跳聲按捺不住,怦怦猛跳著,唯恐叫這個長舌景煦聽了心跳聲去。

景煦壓下喉嚨裏的一聲笑,又問:“那等她及笄了呢?”

“她及笄了……我也快回京了。”景深心跳平靜些,說到回去一事時竟胸口竟有些悶。

“你回了京就不稀罕她了嗎?”

“稀罕啊,回京後我還要將好的東西全都送來給她。”景深抓抓耳朵,“你說姑娘家都喜歡什麽?你不是認識很多姑娘嗎?”

“我認識的都是姑娘,可夏意只還是個小姑娘,我可不知。”

景深不屑地撇撇嘴角,想到夏意應該是喜歡百合面、花生跟烤魚的,好像還有……

“對了,七叔,你那株五色鳳仙可還活著?”

景煦認真回想下:“園裏花農養著的,你問它作甚?”

“我回京後你送我罷,賣給我也成。”

“也是要送給小姑娘?”景煦沒等他答話便先笑一聲,長長嘆道,“景深啊,你真是個蠢小子。”

語畢,他險些教景深一腳蹬去床下,再和這混小子說話時竟一聲也沒理睬他這個七叔。

真是個不知禮數的蠢小子……

本還想著點醒他下,如今看來,不如教他自己氣死自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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